当时正值深冬,从床上下来的时候,外面天还没亮,赵帆透过窗户,看见遥远的天际线尽头正在缓缓浮现一抹泛白,小区院子里枯萎的树枝被寒风莽撞地掠过,发出令人惊惧的哨音。
赵帆用冷水洗了个头,彻底清醒了。接着,他又用瓶底最后一点洗面奶精心涂抹面部,包括平时会一笔带过的面部三角区与鼻翼,然后是刷牙,严格遵守时间的一次认真地刷牙,最后吹干头发,又在头上喷了一点发胶。
做完这些,天终于亮了,街上开始出现行人。
从赵帆的家里到民政局有大概三公里的距离,赵帆没有选择开车,也没有选择打车,他决定走着过去,毕竟时间还早,赵帆并不想承认他想让这个过程再漫长一点。
终于抵达民政局的时候,赵帆看见一个女人正等在门口。
这个后来成了赵帆前妻,并且从此再也没跟赵帆说过一句话的女人,此时忽然笑了,在金色的阳光下一张与十二年前相同的少女的脸,问赵帆,“你怎么穿得像要参加葬礼似的。”
赵帆立刻也跟着笑了,笑容尴尬地定在脸上,他意识到自己这十二年的婚姻就是这么过来的,他习惯了顺从,妻子笑他就笑,妻子严肃他就严肃,像一个略有延迟的电视信号播放着相同的节目。
意识到自己从此再也不必这样后,赵帆强硬地将笑容收了回去,他知道妻子指的是自己这一袭黑衣,他以一种仿佛艺术家的口吻对面前的女人说:
“离婚就是人生半程的葬礼。”
关于离婚那天的细节,赵帆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。直到很多年以后,赵帆再也不是赵帆,他将从自身内幻化出了一个全新的人格,蜕变成另一个自己,那时候他回望过去,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的人生,他才坦然地向他的母亲讲离婚这天的一切。但是,没错,那是很多年以后了。
此时的赵帆依然是沉默的,事情比他预计得更快,不需要等待,十二年的婚姻结束于一个瞬间,甚至来不及让他感到错愕。
再从民政局的大门出来的时候,他们已经是事实上的陌生人了,新的身份令赵帆感到困惑,紧张,仿佛现在必须做点什么,赵帆犹犹豫豫,最后扭头看着早已面如晨湖的前妻。
“一起去吃个饭吧。”
前妻没有回答他,仿佛赵帆的话被吹进了风里,但赵帆知道她听到了,因为此刻不仅没风,面前的马路上连一辆汽车都没有,天地寂静得仿佛一桌残羹冷炙。
但很快,远方还是驶过来一辆汽车,那是一辆黑色的帕萨特,赵帆知道,那辆车替他的前妻做了回答,他们将不再拥有一顿事实意义的散伙饭,他们彻底结束了。
*
赵帆与前妻的相识,来源于一次定妆照的拍摄。那时候的赵帆仍有一张青涩的脸,胡须刮得十分干净,脸颊带一点小小的婴儿肥,正在从一条开满影楼的马路上,选择了门脸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一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