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一切犹如铺陈画卷。斜峰横亘,直如飞来,转过这处狭弯又是旷远绵延的苍翠矮丘,目之所及的长空,睛蓝与霁青界限再不分明,身下流水忽而潺潺忽而湍急。
曲洛不舍得眨眼,生怕错过一处胜景。
忽地,身下江水沸腾起来,汩汩细密如珍珠的泡沫涌在他身周,像是要将他拱卫而起,曲洛头都没动,只有点漆也似的眼瞳在秀长眼眶中转了转,余光瞥见一道红影自水下极快掠过。
曲洛眨眨眼,目之所及却再没了那道红影,绝不是幻觉。
从前村里来江上打渔的人极多,水性好的驾艘破舢板也敢来江里。后来船总是翻,越传越玄,听说有水鬼拖人,这才都熄了卖鱼获的心,他跳进水里时倒是未想那么许多。
曲洛叹了口气,如今想跑还得费劲划水,还不一定游得过水下那红衣厉鬼,算了。
炽白的日光被浓黑的云层掩映,原本江上的习习凉风愈吹愈烈,早已没了花香,带着暴雨即至的泥土腥味,刮得人脸生疼。曲洛两眼一闭,甚至打了个深深的哈欠,当然,这样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。
浪头一个接一个得朝他砸过来,他甚至无法再睁开眼睛。他将呼吸放轻缓,避免水潮自口鼻中一拥而入。再努力睁开眼时,只见江上浊浪滔天,烟波乱流。
看清眼前情景,饶是曲洛心态再好也不禁白了面色。
曲洛再也不能保持平躺,水面上一叠浪涛不住推砸着他,将他顶出去几个跟头,他只得深吸口气,一个猛子扎入水中。
怕离得太近被江上风潮卷入,他潜游片刻,睁眼再看,各色游鱼成群结队自四面八方朝他这边躲来。
这条江似是以他为中心形成风暴,恍然间只觉唯有头顶潮平波定,条条水纹与潋滟光影交织,斑驳陆离。
一口气息几乎到头,曲洛缓缓吐出几个气泡。胸腔里烧灼滞闷,心跳声如擂鼓,压过江上狂风怒潮,空空响在耳边。
又是那道红影,这次他终于看清,她的红衣红裙看不出材质,却都像是绣着光,在深黛色水底兀自流澜熠熠。
曲洛不自觉抬起头仰望江面,明明还没到夜晚,他却看到皎皎月中仙,坠于他眼前,倏忽色授魂与,心愉一侧。
她在水中亦是如履平地,红裙拖曳,迤逦而来。
瞬息间水天阒然无声,他只能听到她腰间悬着的环佩发出的“叮咚”轻响,清泠悦耳,恍惚间,他只觉她眼中蕴着透骨的温柔,让他忍不住扬起嘴角。
曲洛眼皮越来越沉,几乎张不开,脑海里最后的求生之念,让他不要张嘴,快向上游。他双腿猛蹬朝江上浮去,腥冷的江水冲进口中,终还是来不及。
意识率先远去,只是眼前的女子皮肤白若凝脂,容色盛极,让他不禁想再看上最后一眼。他想,奈何桥上,若这是此生记得的最后形象,也该无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