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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素贞抚摸女儿头发,皱纹堆砌的眼角渐渐湿润,她又叹气:“但别人不信啊。现在从茶山下来一天不到三斤茶,芒种前别人都去种田种菜,我们家的地被祖上败光了,哪有田可种?你二兄下个月的学费,一家四口填饱肚子,全都要想办法。你爸今日打算跟川伯他们到丰池镇讨个工做,结果,那些话……不说了不说了。”李素贞转念想到大儿子,声音愈发低哑:“你大兄到现在一分钱都没寄回来,人也没消息。”
“唉,平安就好啦,钱什么的我从来不贪,只要一家人平安顺顺就好。”
林敬民在堂内抽烟。林夏荣也哭过,双肩一抽一抽的,像嘬饱花蜜后飞不动的蜂,原地振翅,毫无作用。林敬民盯着儿子,开口问:“你妹去上过几次课了?”
林夏荣肉脸泛白,猛摇着头:“没,没几次的,就今日。”
“讲老实话!”
“一个星期她去两日……”
“你一个星期就五日课,其中两日是劳动,你还敢旷课!”
林敬民大步走到儿子面前。林夏荣吓得缩成一团,只差钻到木桌底。林敬民恨不得一巴掌打下去,又改为拿脚踢,狠狠踹在儿子的椅腿上。
“滚去写作业!”
李素贞从林白秋房间出来,迎面碰上丈夫,不敢言语。她知道林敬民今天这通脾气,有她的原因,她没有立场责备一心想上学的女儿。李素贞拿着林白秋换下的衣服,从堂内闷声走过,被林敬民喊住。
“嫁进厝里,就是林家的人,你只是名叫李素贞,你不是李家人了。你给我生三个,孩子面前就给你留三分薄面。不要再偷钱偷东西去贴你弟。我们日子不好过的时候,他从没叫过我一声姐夫!”
李素贞迈不动腿。室光烘出一身冷热交杂的汗,她斜望着堂上梁柱的层层斗栱,忽然头晕目眩,不知自己这几十年来到底身处何方。她捏紧手中衣服,过了好一阵,才颤声开口。
“秋妹跟顾家的小儿子,你……我,我找个能理事的老嫲,去说一说。我们是女儿,无论事实怎样,这种世道人情里,我们……就是吃亏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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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3,癸亥年,农历十一月初七,大雪刚过。
十八岁的林白秋即将出嫁。
顾镇林父亲顾建闵在年初患上一场重病。顾镇林没参加高考,林夏荣倒是参加了,出来的成绩等于没参加。顾家不可一日无主,顾镇林接下父亲的茶农工作,担起一切生计。他无法再回避比自己年纪大的男人,学会给他们递卷烟扮客套,初尝成人世界的滋味:熏鼻呛肺。
没等来李素贞找的媒人,顾镇林在看见林白秋被林敬民下狠手教训那日,自作主张,向父母提出要娶林白秋为妻。
婚事一开始没谈拢。顾家夫妇生气,母亲陈红芳在家痛诉顾镇林被艳鬼迷眼,娶什么不好要娶个药煲。顾镇林闭耳不听。乔下村的村民委员会虽在1983年中才正式成立,但顾家祖上原有一座山头,符合《乔下村村约》里新增的关于试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条款,不费周折就落回顾镇林手中。他奔忙在乔下村与丰池镇之间,采购茶苗、浇灌器和廉价肥料,种下第一片茶田,也售出第一批茶叶。日照与农作使少年单薄褪去,顾镇林肤色晒深,连心思也深了。家权稳握,父母服软,顾镇林老神定定,知道这桩婚事八九不离十了。